展望英欧钢铁碳市场连接背后的产业合作新格局

2025年5月19日，英国与欧盟举行英国脱欧以来首次高层峰会，围绕有可能加强双边合作的领域等展开探讨，并发布联合声明《欧盟与英国合作的新议程共识》（以下简称“共识”）。双方就碳排放交易体系（ETS）连接与钢铁贸易便利化达成关键性共识，为英国钢铁出口欧盟市场提供了制度保障，也标志着英欧绿色合作机制的重启。

此次发布的“共识”的核心是推动欧盟碳排放交易体系（EU ETS）与英国碳排放交易体系（UK ETS）正式连接。这不仅有助于减少双边碳价差所引发的贸易摩擦，还将为钢铁等高排放产品的跨境流通提供长期合规机制支持。根据协议内容，双方碳市场连接方案包含以下关键机制设计：一是互认碳配额，碳配额在英欧两个市场通用；二是碳边境调节机制豁免，合规产品可免于征收双方的碳边境调节机制税负；三是行业覆盖范围广泛，包括发电、工业、航空、海运等高碳排放行业；四是规则动态对齐，英国需在自身立法框架下动态适配欧盟规则；五是减排目标对标，英国减排情况须不低于欧盟标准；六是联合治理机制，双方设立独立仲裁与政策协调机制。与此同时，作为配套安排，欧盟与英国达成协议，将钢铁贸易领域保障第17类产品（如重型型材）免关税出口。为此，欧盟将提出立法提案，为英国在该类别下设立国家专属配额，并确保其在现行钢铁保障机制下得以执行。这一安排也将被纳入2026年之后的钢铁贸易新制度，体现对英欧钢铁长期合作的政策承诺。

本文从贸易格局、政策演进、国际影响3个层面，分析该协议背后的逻辑及其对中国钢铁行业的启示。

“共识”有望缩小英欧两方碳价差

目前，约75%的英国钢铁产品面向欧盟出口，年交易额接近30亿英镑（约合40.55亿美元）。英国钢铁行业协会（UK Steel）政策负责人弗兰克·阿斯科夫（Frank Aaskov）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表示：“这一安排将大幅减少英国与欧盟之间的贸易摩擦，尤其是对中小企业而言，它免除了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所带来的成本与行政负担。”根据彭博社近日报道，英国脱欧后，欧盟实施了严格的规定，以实现在10年内将排放量较1990年水平削减55%的目标，英国和欧盟的二氧化碳价格差出现了分化。今年早些时候，两者之间的价差扩大到每吨二氧化碳40欧元（约合每吨二氧化碳44.74美元）以上，之后又缩小到近两年来的低点，每吨不到10欧元（约合每吨不道11.37美元），原因是英国的碳配额因市场关于将与欧盟挂钩的猜测而上涨。此次英欧碳市场连接不仅有望缩小两国间的碳价差 ，还为其统一碳价信号、提升市场流动性与减排效率奠定制度基础。

对欧盟而言，此举也符合其长期推动“全球碳市场对接”的战略。通过与英国、瑞士等国构建互认框架，欧盟有意将其碳市场从“区域碳定价工具”升级为“全球绿色治理枢纽”，并进一步巩固其在国际气候规则制定中的主导地位。

对钢铁行业来说，碳机制联通不仅意味着合规路径打通，还是在绿色贸易规则加速构建的背景下，“软准入门槛”的制度重塑。对于英国钢企而言，该协议将显著缓解成本压力，提升对欧盟出口预期的稳定性。在全球绿色壁垒加速构建的背景下，英欧的这项“共识”对其自身而言不仅是贸易便利安排，还体现了一种制度性联动的合作趋势。

英欧钢铁贸易互补与失衡共存

英国与欧盟长期互为重要的钢铁贸易伙伴，彼此市场高度交织。美国国际贸易管理局（ITA）数据显示，2024年英国钢铁出口总量为270万吨，同比下降11.7%，出口量占其产量的比例却由2023年的55.1%升至65.5%，反映出其对外市场依赖度的提升。在英国前十大出口目的地国中，欧盟国家占据八席，合计份额近70%，其中爱尔兰、比利时、荷兰等国为主要国家，这些国家本身也是欧盟制造业的重要基地。与此同时，英国粗钢产量则降至420万吨，继续处于下滑通道，进口量却高达660万吨，进口比例超过80%。从进口结构看，印度位列英国钢铁进口来源国之首，2024年占比达11.22%；而德国、西班牙、荷兰、法国等6个欧盟成员国亦进入前十，合计占英国进口总量的比例过半。

英国钢铁市场的内需疲软叠加生产缩水特征已持续多年。美国国际贸易管理局数据显示，英国国内钢材消费量已由2015年的约1000万吨下降至2024年的800万吨；同期粗钢产量从1100万吨锐减至420万吨，降幅远超消费收缩幅度。这种“结构性供给萎缩”使英国钢铁企业在产能与效率上缺乏竞争力，越来越依赖欧盟这一外部市场维持经营规模。

在全球范围内，欧盟既是全球最大钢铁进口市场，也是第四大出口经济体。2024年，其粗钢产量为1.22亿吨，钢铁进口总量为3890万吨，出口量为2200万吨。其中，英国是欧盟第二大钢铁出口市场（占17.45%），也是其第九大进口来源国（占5.04%），双向贸易互补性明显。值得警惕的是，这种格局也揭示出英国钢铁工业的系统性弱点，即生产持续收缩、产业投资不足、生产成本偏高，导致其对欧盟制度性准入安排的依赖程度不断上升。例如，该英欧碳市场连接协议，不仅是市场政策调整，还是“制度兜底”的战略博弈。

从更广的角度来看，2024年欧盟钢铁主要进口来源国还有土耳其、印度、中国、韩国、俄罗斯、越南等国家。其中，韩国的碳市场已覆盖主要钢铁企业，而中国也在2024年底正式将钢铁行业纳入全国碳市场，为与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的衔接打下了制度基础。就土耳其、印度、越南等尚未建立强制性碳排放交易体系的国家而言，未来在面向欧盟出口钢铁时或将面临更大的碳成本压力。

第三国出口方面临新的“非对称竞争”

2025年3月份，欧盟相继发布《钢铁进口限额调整方案》与《钢铁与金属行动计划》，从贸易和产业两端着手，全面调整其钢铁政策体系。《钢铁进口限额调整方案》在原“保障措施”框架下，调整部分产品的配额上限并引入动态管理机制，旨在防范低价钢铁对本土市场造成冲击。《钢铁与金属行动计划》则更具系统性，从产业链降碳投资、产品原产地规则、碳定价机制、公共采购等多个维度推动绿色重构。最受瞩目的是“熔炼与浇铸”原产地规则的引入——即将钢铁产品原产地界定为初次熔炼地，而非后端加工地。这项改革直接封堵了“第三国转口”的避税路径，给包括印度、越南等依赖低成本中转出口的国家带来重大制度挑战。此外，欧盟还明确提出减少金属废料外流、增强碳核算透明度、推广绿色标签、引导绿色公共采购等多项措施，着力建立“清洁产地+碳合规”双轨制的市场准入新门槛。在此背景下，绿色合规不再只是差异化优势，而是在欧盟市场流通的必要前提。

需要承认的是，英欧碳市场连接有外溢效应，第三国出口空间将受挤压。英欧碳市场连接与配额恢复，为英国钢铁出口欧盟市场提供了制度性稳定路径。而对于第三国出口方来说，这意味着新的“非对称竞争”。

美国国际贸易管理局数据显示，2024年欧盟钢铁进口主要来源国包括：土耳其（529万吨）、印度（416万吨）和中国（361万吨）。三者产品结构与英国出口结构高度重叠，集中于平板材、半成品、管材等领域。相比英国，这些国家多数尚未建立强制性碳排放交易机制，碳核算体系也缺乏欧盟认可的溯源透明度。随着碳边境调节机制实施、“熔炼地规则”收紧，这些国家的钢铁产品将面临更高的合规门槛和交易成本，原本依赖“第三国加工”实现规避的策略路径也将被封锁。相较之下，英国在制度协同中获得阶段性优势。产品只要符合碳市场连接与欧盟的标准，即可享受碳边境调节机制豁免与配额便利。在碳定价持续上升的背景下，“绿色标签”与合规能力正成为新的市场准入核心变量。未来钢铁贸易的竞争重点或将从价格博弈转向规则适配与制度整合。

中国钢铁需尽快迈出

“从技术出海到制度嵌入”的关键一步

综上所述，面向新一轮全球绿色贸易秩序重构，笔者认为，中国钢铁行业还需以更高的站位和更强的系统性，构建“技术+制度”双轮驱动的全球竞争策略。

一是加快低碳转型，提升绿色供给能力。应加快氢冶金、电炉短流程炼钢等绿色技术布局，强化碳排放全流程数据可溯管理，主动推动产品获取碳边境调节机制认可标签。

二是前置应对国际规则，规避“被动合规”风险。需高度关注碳边境调节机制的征收机制、原产地规则变化、配额政策波动，建立跨部门、跨区域的风险预警和合规响应机制，提前调整出口结构。

三是参与全球规则重构，争取制度话语权。通过加入多边平台、共建行业标准、参与国际碳信用体系设计等路径，从“制度接受者”转型为“共建者”，提升中国钢铁在全球绿色治理体系中的战略影响力。

制度先行，规则重构。英欧联通背后的制度协同逻辑表明，绿色转型不再是单一环境议题，而是未来产业分工与市场准入的决定性力量。因此，笔者认为，中国钢铁行业要在全球链条重塑中赢得空间，还需尽快迈出“从技术出海到制度嵌入”的关键一步。（中国冶金报）